在众人启发下,我的思绪被渐渐拉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全国备战备荒的紧张年代。
当年肩负国家使命的112战备医疗队成员,今多已仙去,而他们那段历史,在后人的脑海中历历在目。1969年12月21日、112医疗队、敖汉旗四家子,这三个讯号,对我们曾亲身经历过的人,是终生难忘的记忆。
(黄传宝在大连)
1969年12月19日下午,大连市中山区春和小学二楼的一间大教室里异常的热闹。那是我班班主任吴老师带领全班50多名同学在为我开欢送会。
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“欢送黄传宝同学奔赴内蒙”的横幅标语;教室里四纵八横的座位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同学。
活动开始前,吴老师简要的介绍了我将跟随父母奔赴内蒙的意义。
紧接着班长发言、学生代表讲话;在诗歌、红歌、忠字舞表演的过程中,同学们络绎不绝来到我的面前,先敬队礼,然后郑重其事往我胸前挂毛主席像章。
在那个年代,毛主席像章是最珍贵的礼物。
我看着胸前满满的、走路叮当作响的毛主席像章,生怕互相摩擦损坏了,想拿下来保存,同学们坚决不让,一定让我戴着。那沉甸甸暖烘烘的感觉至今不忘。
欢送会开的很晚才结束,外边天色已黑,同学们依旧热情不减,前后簇拥着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,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。
那场欢送会让我飘飘然了,感觉到自己很高大,很强壮,像个时刻为国献躯的英雄。
其实不到十二岁的我朦朦胧胧,并不知道下乡是什么概念,只知道这里已经不属于我,明天我将随父母去遥远的地方生活。那里是大草原,遍地是牛羊,有粮吃有肉吃,烧的是木材和大快的煤。
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师生的嘱托,我离开了敬爱的老师和朝夕相处的同学们,还有宽敞明亮的大教室。
1969年12月20日清晨,大连火车站,一行肩负国家112战备医疗使命的队伍携家属,随欢送的锣鼓声登上北上列车。一声汽笛,列车缓缓启动,车窗外锣鼓喧天,车厢内异常安静,所有人挤到靠站台的窗边,默默看着亲朋好友以及熟悉而美丽的海滨城市在眼前消失。
12月21日清晨,到达朝阳火车站。我同母亲及其他人换乘112医疗队的救护车继续向目的地行进。
开车的司机不熟行车路况,只能走走停停,边看边走,行驶速度很慢。当行驶到崎岖狭窄的盘山公路时,车内顿时鸦雀无声。窗外的荒山凸岭,悬崖峭壁,沟壑纵横,加上呼啸的寒风,廖廖村庄,低洼土屋,长辈们泪流满面泣不成声。懵懂的我不知所措,来时的憧憬顷刻间一扫而光。这历史性转折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,不敢回首。
(黄传宝(前排左二)与四家子同学于新惠2005年)
近中午,车到达了四家子完小院内。一下车,我就被北国的寒冬所震撼了。虽说下乡前做了充分的准备,新添了御寒的棉大衣,棉裤,棉靴,可还是无法抵挡凌厉寒风的攻击。我浑身颤抖,牙齿也不听话的上下磕碰。好在房东及时赶来,用马车把我们接回家,又端来热气腾腾的小米米汤为我们接风。那清香的小米米汤一口喝下去瞬间驱走了身体的寒气,也深深感受到淳朴的乡情。
到校第一天,还是被教室的情景所惊讶。低矮的土房,昏暗的光线,破旧的黑板和土坯讲台。破旧甚至缺腿用土坯支撑的课桌和窄窄的长条马登;透缝的门窗,窗户多是木板和纸糊挡,仅有少的可怜几块玻璃透进一丝光线,窗台的土坯上爬着蚂蚁。寒冬里同学们穿的是旧棉衣棉裤,有同学脚上还穿着单鞋,被冻裂的手似小孩嘴的口子渗着血丝。下课时几个男同学围坐在唯一小火炉边,女同学抢不到温暖的炉火旁甚至被冻哭了。这让来自城市的我,深深感受到农村极差的教学条件和学生学习生活的艰辛。我在给大连的老师同学回信中,还介绍此情景,他们也深感城乡之间极大的差别。
我家房东是四家子小后街四队的,叫梅树山,他家中有妻子和父母,还有一双几岁大的儿女。他还有一哥一弟同住一村,家庭和睦,生活条件都不错。在房东家居住期间,我们相处的十分融洽,生活中常常是相互理解与帮助。初到时在担水做饭,烧柴买煤等家务中得到房东很多帮助,使我们很快适应了当地生活。
记得1972年搬进家属院第一年的春节前,我与父亲蒸粘糕,由于不会,蒸出来的年糕不成型。恰巧房东来给我们送刚蒸好的粘糕和粘豆包。他看到锅里粘糕笑的合不拢嘴,告诉我们再别蒸了,我给你们送。
同样我母亲也经常将自家少的可怜的几斤细粮攒下,送给房东家办事用。
房东家人病了,我父母脚前脚后帮忙。在112医疗队回城前期,房东的弟妹突然病重,父亲得知消息及时与队部联系,在医疗设备封存情况下重新开启,组织抢救治疗,挽救了生命。
还记得在112医疗队到达四家子的第二天,就接到一位儿童患者,因为爬树掏鸟蛋,蛇钻进口腔,紧急送到在四家子中学的临时医院。可是所有的医疗设备还没来得及拆封安装,无法进行有效的抢救,只能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离开人世。死者家人将尸体埋在后山坡上。我随房东上山放马时还见到此坟,薄薄的棺材扳,坟土只埋一半。我不解这是为什么?房东告诉我,这是因为小孩不到十二岁是不能埋进家族坟地,只能借个地方埋了。坟埋一半留一半,是有意留给狼扒的。这是我在城里从未听到和见到的事情,让我有一次体会到农村的风土人情。
(黄传宝在大连)
下乡头二年,112医疗队的全体职员,仅凭一双手一副肩,一锨一镐向山坡要地,一钎一锤开山劈石,一砖一石的艰苦奋斗,硬生生建造出3700多平米,一个医院三个家属院的房屋建筑。不可不说先辈们靠“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”、“敢叫日月换新天”的精神创造了奇迹。他们究竟是什么队伍?是医疗队,却建造工程;是工程队,又时刻为战备,为民服务,为百姓除病。在即将回城前,听母亲说这些房屋、设备、所有物资全部交地方政府,连一件白大褂都没有带回。可见父母他们对这一切的不舍,因为那里有他们付出太多的心血与情感。
112医疗队乡下十年,除了完成战备任务外,还积极参与各种抢险救灾,再转向为地方人民服务,以精湛的医术和救死扶伤的崇高品德服务于广大人民群众,挽救垂危生命。方圆几百里的患者都慕名而来,被当地人热情称为“大连医院”。除医治病人外,还逐步改变了当地的医疗条件,培养出一批当地的赤脚医生。引导百姓逐渐养成良好的卫生生活习惯。
十年间,112医疗队中失去了一位职工,一位配偶,一位子女。每失去一位都令医疗队的人员痛心。记得,那名职工去世前想吃菠菜,可是天气还很冷不到季节哪有菠菜?母亲让我快去房东家看看,想想办法。我跑到房东家说明来意,房东递给一把小铲叫我去后院畦子地里挖,我掀开畦子帘,翻找还没有出土略大一点的菠菜苗,挖了一小把,如获至宝似的用纸包好带回家交给母亲。
先辈们一生虽没有更多轰轰烈烈的事情,但为党为国家尽职尽责,忠于职守。为社会勇于承担应尽的义务与责任,为家庭子女倾尽一生心血。他们光辉历程为后人做榜样、树丰碑,将使后人永远铭记。
作者:黄传宝
2022年11月17日